暮色四合時分,細雨斜敲著青磚。我立在鄴城角樓的飛檐下,聽風鈴在雨幕中搖晃出斷續(xù)的嗚咽。這座曾飄蕩著酒香與骰子碰撞聲的城樓,此刻只有暗褐色的苔蘚在磚縫間蔓延,幾具不知名的骸骨蜷縮在角落,骨隙里生著野薊的紫花。
穿過斷壁殘垣的街巷時,忽有金石之音破空而來。殘垣下蜷坐著個擊筑少年,蓑衣下露出泛白的麻布衣角。他的手指在十三弦上翻飛,唱詞里盡是"黍離之悲"。青石板上積著暗紅水漬,倒映著他眉間早生的皺紋。正當我要上前,數(shù)只黑鴉突然俯沖而下,少年抱緊筑器苦笑:"天命如晦,非人力可違啊。"他身后斑駁的墻上,隱約可見畫著半幅殘破的《大儺圖》。
那夜我們以劍拄地,共飲陶甕里的濁酒。他說要鑄一柄能斬斷宿命的劍,我摩挲著腰間玉玨沉默——那是太子丹贈的魚形佩,鱗片紋路里還凝著易水的寒霧。直到角樓傳來熟悉的環(huán)佩聲,我才驚覺明月已至中天。她將彤管放入我掌心時,竹節(jié)上刻著的"蒹葭"二字被淚水浸得模糊。遠處烽燧的火光映在她鬢邊,像要燃盡最后一片秋棠。
當咸陽的青銅軺車碾過護城河時,我正跪坐在秦王階下。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紋刺得眼睛生疼,懷中的魚腸劍卻比不過她留下的半截彤管滾燙。史官不會記載那個瞬間:當我的劍鋒偏離三寸時,殿外恰好傳來筑聲,恍惚還是鄴城雨夜的調子。
枷鎖加身那日,我看見自己的血在青磚上蜿蜒成黃河的形狀。咸陽氣吞山河的狂笑里,我忽然想起少年說過的話。閉上眼時,仿佛有白虹貫日而過,而鄴城的角樓上,永遠定格著那個等待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