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花在窗欞上綻出冰裂紋時,母親總在廚房熬煮新磨的豆汁。捧起溫潤的竹筒杯,霧氣蜿蜒攀上睫毛,梧桐樹下的藍布衫又在晨光中浮現(xiàn),木勺敲擊鐵桶的叮當聲穿越三個寒冬,至今仍在耳畔回響。
那年隆冬的清晨,我蜷縮在被褥里與鬧鐘搏斗。待瞥見掛鐘已指向七點一刻,胡亂套上校服奪門而出。寒風裹挾著冰渣刮過面頰,奔跑時能聽見鼻腔里碎裂的刺痛感。轉(zhuǎn)過街角,忽有渾厚聲線破開晨霧:"現(xiàn)磨豆?jié){——暖手暖心嘞!"三輪車的剪影斜倚在梧桐虬枝下,車斗鐵桶騰起的白煙,正與行道樹梢的霧凇悄然相融。
賣豆?jié){的大叔裹著靛藍布衫,像幅褪色的水墨畫。他握木勺的手背皸裂如老樹皮,指節(jié)卻靈巧地掀開浸透豆香的粗麻布。竹筒杯沿還沾著晨露,筒身包漿溫潤似玉。"老家毛竹經(jīng)三十六道蒸煮,"他說話時呵出的白氣在圍巾上凝成霜花,"可比塑料杯多存三分人味兒。"
校服口袋翻出內(nèi)襯的剎那,朔風卷走了我最后一點體溫。大叔卻將竹筒塞進我僵直的掌心:"讓它認認路,明早帶它回家。"紅豆的暖意順著喉管漫向四肢百骸,我看見指紋與竹紋重疊生長,掌心的溝壑里落滿細碎金光。三輪車軋過梧桐葉的簌簌聲里,忽然懂得有些溫暖不必急于償還。
而今每經(jīng)舊巷,總要駐足細數(shù)樹影間的光斑。母親說世間善意皆如熬豆?jié){的文火,不似烈焰灼人,卻能將霜雪融成春溪,讓堅硬的城市長出毛茸茸的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