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的老槐樹篩下細(xì)碎的光斑,石桌上的青瓷壺永遠(yuǎn)飄著菊花香。爺爺常說:"寫字如種地,急不得。"他布滿溝壑的手掌覆住我握筆的小手,筆尖在宣紙上游走時,總能聽見老座鐘滴答作響。
初執(zhí)毛筆那年,我總愛學(xué)畫報上的草書龍蛇。有次偷蘸爺爺?shù)乃蔁熌?,在報紙邊角畫了條歪扭的"飛龍",墨汁順著桌沿滴到青磚縫里。爺爺摘下老花鏡,從檀木盒取出珍藏的澄心堂紙:"好墨要配好紙,就像好馬配好鞍。"他教我調(diào)墨時,硯臺里盛著三分月色七分清水,墨條打圈研磨的聲音,像極了秋雨敲打瓦檐。
每周六練字的規(guī)矩雷打不動。蟬鳴最盛的午后,我常被蠅頭小楷逼出淚花。爺爺搖著蒲扇往硯臺添水:"你瞧檐下燕子壘窩,哪口泥不是精挑細(xì)選?"他教我懸腕寫字,胳膊肘壓皺的宣紙上,墨跡總會暈染出毛茸茸的邊,像初春柳枝上爆出的嫩芽。
去年深冬整理書房時,從《顏氏家訓(xùn)》里滑落張泛黃的習(xí)字紙。八個"永"字排成雁陣,最末那個的豎勾旁,還留著爺爺用朱筆描的紅圈。窗臺綠蘿已蔓延成瀑,葉片上滾動的水珠,恰似當(dāng)年滴落的墨點(diǎn)。
如今每至?xí)ㄕn,當(dāng)同學(xué)們抱怨臨帖枯燥時,我總會想起爺爺?shù)脑挘撼幪锔挪粏柷?,筆底生花自有香。那些與墨香相伴的慢時光,早已化作掌心的老繭,指引我在橫豎撇捺間,走出屬于自己的春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