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讀鈴聲響起前,我總愛抱著課本倚在五樓走廊。東南角那棵百年榕樹正舒展著蒼勁的枝椏,朝霞透過層疊的葉片,在灰白的水泥地上織出流動的光毯。樹皮皸裂的紋路里沉淀著墨綠苔痕,恍若老者掌心蜿蜒的生命線,將整個春天的晨露都攥在褶皺里。
當紫荊花在圍墻邊爆出第一串花苞,榕樹的新芽已悄悄探出琥珀色的芽鞘。這些嫩葉蜷曲如嬰孩握緊的拳頭,在某個濕潤的清晨突然舒展成半透明的翡翠盞。梅雨季來臨時,我們蹲踞在虬根盤結(jié)的天然穹頂下,看雨珠從葉尖縱身躍下,在積水潭里綻開銀亮的皇冠。蟬鳴最盛的午后,濃蔭在地面洇出清涼的墨漬,總有幾個抱著足球的少年枕著樹根酣睡,衣襟上落滿細碎的日影。
秋風(fēng)把葉片染成蜜蠟色時,樹冠便成了候鳥的中轉(zhuǎn)驛站。白頰噪鹛銜著忍冬藤蔓穿梭枝椏,尾羽掃落的種子在空中打著旋兒,被值日生無意間踩進磚縫。最驚喜的是某日清晨,某段橫枝上突然冒出絨球般的松鼠幼崽,它們捧著槲果端坐在分杈處,黑曜石般的眼睛倒映著奔跑嬉鬧的藍色校服。掃落葉的校工阿伯常說,這樹比他三十年前來時又粗壯了兩圍,說話時他布滿老繭的手掌正輕輕摩挲著樹干,仿佛在翻閱一本立體的時光日歷。
暮冬的寒霧里,褪盡華服的枝干顯露出遒勁的筋骨。美術(shù)老師帶著我們寫生,炭筆在紙上沙沙走動,摹寫著那些向天空伸展的弧線——多像未完成的五線譜啊,待春風(fēng)歸來,又將有無數(shù)綠音符綴滿枝頭。放學(xué)前總習(xí)慣回望,斜陽把樹影拉長得漫過整個球場,恍惚看見二十年后的自己,正彎腰拾起一片鐫刻著童年密碼的落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