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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霧尚未褪去青灰的紗衣，老竹扁擔已壓彎露水，在爺爺肩頭蕩開漣漪。這根被汗?jié)n浸透的扁擔，竹節(jié)間凝著三十年霜雪的包漿，也纏著扯不斷的兒時歌謠。
祖父的脊背是張拉滿的弓，唯有挑起扁擔時才會繃直成弦。左邊筐里裝著我這只嘰喳的雀兒，右邊碼著沉甸甸的土疙瘩，扁擔便活過來似的上下顛簸。他總用皸裂的拇指抵住筐沿，竹篾與粗布摩擦的吱呀聲里，黃土路就變成了搖晃的搖籃。我攥著筐繩數(shù)他后頸的汗珠，數(shù)到第九十九顆時，準能望見菜園籬笆上那只歪脖子葫蘆。
油菜花把四月釀成蜜糖。祖父彎腰時，草帽檐會驚起撲簌簌的粉蝶。我蹲在田壟逮著油亮的甲蟲，他便停下鋤頭，從補丁口袋里摸出裹著報紙的麥芽糖。糖塊在日頭下泛著琥珀光，比甲蟲翅膀上的虹彩更誘人。等蟬鳴攪稠了晌午，我便蜷在籮筐里打盹，新翻的泥土蒸騰著潮濕的芬芳，混著祖父汗巾上經(jīng)年的日曬味，織成最柔軟的襁褓。
那年廟會的紅燈籠燙傷了暮色。我磨破的布鞋沾滿星子，祖父把我抱進竹筐就像抱著一穗未熟的麥。山道在他腳下碎成月光，扁擔壓著呼吸在夜色中起伏。直到望見村口的老槐樹，我才發(fā)覺他肩頭洇著兩朵暗紅的花。他卸擔時竹篾還在輕顫，卻只是抹了把額頭的銀河："等收了秋，咱蒸九層糕。"
而今扁擔斜倚在西墻根，裂縫里棲著去年的桂花香。那些被歲月磨亮的凹痕里，仍能聽見吱呀吱呀的童謠，還有那句裹著麥香的叮嚀："坐穩(wěn)啰——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