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冬天第一次翻開《狼圖騰》時,窗外的梧桐樹正抖落最后幾片枯葉。書中描繪的草原寒風裹著狼嚎撲面而來,與我血脈里流淌的農耕文明基因發(fā)生劇烈碰撞——那些在篝火旁講述狼外婆故事的夜晚,那些年畫里齜牙咧嘴的惡狼形象,都讓我本能地抗拒著這種生靈。
可當我隨著陳陣鉆進狼洞,親手觸摸到狼崽溫熱的絨毛時,某種認知正在悄然松動。老牧民畢利格阿爸用皴裂的手指劃過天際線:"漢人的長城擋不住草原的春風。"他渾濁的眼睛里沉淀著千年游牧智慧,說羊群低頭啃草時總忘記抬頭看天,而狼群永遠豎著耳朵聽風聲。這話語像塊棱角分明的石頭,硌疼了我心里某個柔軟的角落。
歷史課本里"五胡亂華"的篇章突然鮮活起來。那些跨過長城劫掠的匈奴騎兵,是否也曾在月夜下與狼群對嘯?當南宋使臣站在斡難河畔,目睹成吉思汗的狼頭大纛在風中獵獵作響時,可曾讀懂這圖騰背后的生存哲學?狼群圍獵時的精密配合,母狼護崽時的決絕,老狼赴死時的悲壯,這些在農耕文明中被妖魔化的特質,在草原上卻是維系生態(tài)的鎖鏈。
想起南京城墻下的舊照片:1937年的冬日,圍觀日軍暴行的麻木臉龐,與書中圍觀同伴被狼群撕咬的羊群何其相似。羊群溫順的睫毛下,藏著被馴化的奴性;而狼群森白的獠牙間,卻閃耀著不肯低頭的驕傲。當歷史的風掠過華北平原,吹散儒家典籍上的灰塵時,我們是否該重新審視刻在骨子里的文化基因?
合上書時,早春的玉蘭花正在綻放。忽然懂得草原牧民為何要將遺體獻給狼群——這不是消亡,而是讓靈魂乘著狼嚎重返騰格里。我們這個在稻花香里長大的民族,也許正需要些許狼性的鋒芒,來刺破溫柔鄉(xiāng)里的迷夢。此刻窗外的城市燈火中,是否還回蕩著遠古草原的狼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