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庭院里那棵歪脖梨樹總在記憶里搖晃。樹皮皸裂的溝壑間藏著螞蟻軍隊，枝椏上系著的鐵絲早已銹蝕成暗紅色，卻仍倔強地托著晾衣繩。每當母親踮腳掛上藍布圍裙，樹影便會在我額前織出細密的光斑。

十二歲那年的堂哥像只靈巧的山貓。他翻過青磚墻時，腰間的玻璃彈珠叮當作響，驚得看門的大黃狗狂吠不止。我總縮在門廊石墩后，直到他笑嘻嘻拋來顆酸葡萄，才敢探出半個身子。"走，帶你找知了殼去。"他沾著泥巴的涼鞋踩過滿地落花，我跟在后面數(shù)他后頸曬蛻的皮。

霜降前的梨子最饞人。堂哥仰著脖子數(shù)青果的模樣，像極了檐下張望的雛燕。母親攥著竹竿敲打高枝時，他總在梧桐樹下來回踱步，突然一個箭步?jīng)_上前："嬸子，我爬樹比竹竿快！"話音未落，褲管已卷到膝蓋，露出結著血痂的傷疤。

那年深秋我們終于等到枝頭墜金。堂哥赤腳踩在樹杈間，樹皮碎屑簌簌落進我的衣領。他拋下的梨子帶著體溫，果蒂處凝著琥珀色的樹膠。我們并排坐在瓦檐上啃果子時，夕陽正把晾衣繩的影子拉成長長的五線譜。

后來推土機轟隆隆碾平了菜畦，新砌的水泥臺讓梨樹顯得格外矮小。我攥著堂哥最愛吃的芝麻糖去找他，卻見他蹲在游戲廳門口吞云吐霧。"早不是爬樹掏鳥窩的年紀了。"他彈煙灰的手指上戴著閃亮的戒指，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他的虎口有道月牙形的疤。

去年清明回老宅，驚見梨樹竟竄過了三層樓。樹冠在春風里舒展成綠色的云，樹皮上鐵絲勒出的傷疤鼓成堅硬的瘤。我摸著那些凹凸的紋路，忽然讀懂年輪里封存的往事——某個蟬鳴喧囂的午后，兩個男孩的笑聲曾震落過滿樹梨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