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般暈染開來,弦子拖著書包走在巷子里。霓虹燈把他的影子折成歪歪扭扭的形狀,像極了數(shù)學課上畫錯的函數(shù)圖像。路過便利店時,他摸出父親早晨塞給他的水果糖——透明糖紙裹著橙黃色晶體,在櫥窗透出的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。
三個月前,弦子攥著奶奶納的千層底布鞋,跟著父親擠下綠皮火車。立交橋像巨蟒盤踞在頭頂,商廈玻璃幕墻刺得他睜不開眼。當父親在八平米出租屋里攤開他的獎狀時,霉味混著樓下煎餅攤的蔥香鉆入鼻腔。"城里的學校..."父親粗糙的拇指反復摩挲著"三好學生"的燙金字,喉結上下滾動著,最終只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。
葉子嚼著泡泡糖斜倚在生銹的防盜門上:"沒戶口要交五萬贊助費,你家搬三年磚都攢不夠。"弦子望著巷口飄落的槐花,想起村小學黑板報前奶奶別在他胸前的野雛菊。那天他在建筑工地找到父親,四十度的烈日下,男人肩頭的鋼筋泛著冷光。校長室木門開合的吱呀聲里,父親衣袋里的水果糖漸漸攢成小山。
直到居委會王阿姨帶著晨報來訪。她別著鮮紅黨徽的筆記本上,密密麻麻記滿弦子歷年獎狀和父親泛黃的勞務合同。當私立學校同意減免學費那天,弦子發(fā)現(xiàn)父親藏在枕頭下的診斷書——腰椎間盤突出需要靜養(yǎng),但男人依舊每天五點半去碼頭卸貨。
新學期升旗儀式上,弦子作為新生代表站在主席臺。陽光穿透他別在校服上的團徽,在水泥地面投下小小的光斑。他悄悄含住父親塞的喜糖,甜味順著舌尖漫過喉嚨,在胸腔里釀成溫熱的蜜。放學時葉子追上來問數(shù)學題,兩個少年追逐的影子掠過斑馬線,像兩只掠過麥田的云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