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拄著榆木杖站在丘陵上,杖身還沾著昨夜草葉的露水。東方泛起魚肚白時,我又開始奔跑,布履碾過碎石發(fā)出細碎的聲響。這已是離開部落的第七個春天,腳踝處綁著的皮繩早已磨得發(fā)亮。
族中老人常說太陽是金烏化成的神鳥,每夜都要飛回虞淵沐浴。我不信這個,就像我不信村口那棵歪脖子棗樹能通靈。奔跑時能聽見血液在耳膜里敲鼓,風(fēng)扯著發(fā)帶在腦后翻飛,這讓我真切感受到生命的躍動。有次在洄水邊歇腳,倒影里那個皮膚皸裂的少年竟讓我恍惚——原來追逐本身就在重塑我的模樣。
那次迷途發(fā)生在暴雨后。泥漿裹住我的腳掌,四野蒸騰著白茫茫的水霧。當我叩開山坡上的柴扉,開門的老人正用木勺攪動陶罐里的黍粥。他聽完我的來意,顫巍巍地指向屋檐下新冒的竹筍:"你看,它頂開石板時,可問過路在何方?"屋檐水珠墜地的聲音突然變得清脆,我摸著腰間干癟的水囊,忽然讀懂了他眼角的溝壑里流淌的智慧。
如今我的水囊換成了葫蘆,沿途收集過黃河的渾,長江的濁,還有無名山澗的清冽。夜里枕著溪石入眠時,會夢見母親在火塘邊紡麻的剪影。但啟明星升起時,我又變成離弦的箭——不是決絕,而是明白有些牽絆會化作掌心的繭,讓握杖的手更加堅定。
最后一次跌倒時,山桃正開得爛漫。我的杖子插入泥土的剎那,竟抽出了新芽。仰面望著永恒燃燒的火球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它早把我的影子烙在大地上,長得望不到盡頭。